父亲与他

《父亲与他》

大雨中, 他被淋湿了, 雨水无情地往他身上打, 很冷, 很痛. 坐在父亲的摩多车后,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同学坐着父母的豪华轿车来往学校.

“爸…为何每次下雨我都要坐摩多车被雨淋呢? 为何你就不能买一辆车?”

每回遇到这问题, 父亲只能心疼地看着他, 抚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 却无言以对. 此时他就会扫开父亲的手, 开始在赌气, 责怪父亲让他淋雨受苦, 也让他在同学面前脸上无光. 而父亲, 还是安静的.

他成绩很好, 是学校的模范生, 在各方面也挺有才华的. 为了不浪费他的天赋, 薪水微薄的父亲省吃俭用, 也要把血汗钱留下来供他学钢琴, 上心算班, 学画画等. 然而他的优秀, 却更让他觉得有个干苦活又贫穷的父亲是何等羞辱的事.

父亲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 对儿子的爱从不说出口. 父亲知道儿子怎样看待自己, 也清楚自己在儿子心目中的地位是每况愈下的, 但有个出色的儿子, 父亲还是觉自豪的, 也更勤劳地每天加班来承担儿子日与俱增的学费与生活费.

有一年, 母亲患上了肾病, 庞大的医药开销把父亲压得透不过气, 然而, 父亲宁肯多打份工负担医药费, 也不肯让孩子外出工作.

终于, 他凭着优异的学术成绩, 获得奖学金, 离开了父亲, 到英国深造. 父亲依然每天辛勤工作, 把剩下的钱都寄给他. 大学第三年, 母亲病世了. 父亲从此过着孤伶伶的日子.闲时就会看着儿子小时候的照片, 他想念儿子, 可是却从来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 不想打扰在异乡奋斗的他. 满怀的思念, 让父亲养成一个习惯: 只要看到有关英国的新闻, 他就会剪下, 收在一个铁盒里.

四年后, 他毕业回国了. 一打开家门, 他看到父亲在剪着报纸. 父亲一看到他, 惊慌地把剪报与剪刀收进铁盒, 再装作若无其事.

“爸, 我回来了…你在干嘛?”

“没…没什么, 儿子, 你终于回来啦?”

四年没见, 父亲真的老了, 雪白的发丝, 微抖又布满皱纹的双手, 虽然当时的父亲才五十岁. 跟父亲寒暄了几句, 他就径自回房了. 儿子终于学成归来, 父亲非常高兴, 就自个儿到厨房去, 想煮顿好吃的给儿子.

“儿子, 吃饭了.”

“哦.”

“你在英国那边过得好吗? 同学有欺负你吗?”

“没有.”

“那儿的天气会很冷吗?”

“不会.”

“那你在那儿…”

“吃饭就吃饭! 爸,你可以不要这样多问题吗?!”

父亲不敢再问了, 低头, 慢慢的扒着饭.

“爸, 我吃饱了, 我要回房了.”

父亲碗中的饭, 湿湿的, 但那不是汤, 而是父亲压抑不住的眼泪.

房里, 儿子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一个月后, 他就会离开, 到英国一间大型公司任职. 在英国, 他也有了一个女朋友, 这次回家, 只是为了办移民手续. 然后, 永远离开这个贫穷的家.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来自贫穷家庭, 更不想因此而被人看不起.

“儿子…你要出门吗?”

“嗯.”

“去哪?”

“你问这样多干嘛? 跟你说了你也是不懂啊!”

“那…你今晚会回来吃饭吗?”

“我在外头吃.”

“可是…可是爸已煮你的饭啊…”

“我又没叫你煮, 你煮好了那你就自己吃啊! 不讲了, 我赶时间. ”

类似的对白, 经常在两父子之间上演.

距离他移民还有十天, 一起意外导致他瞎了眼. 在他昏迷的那些日子, 父亲无微不至的守在病床旁,只盼他能早日醒来.

终于有一天, 他醒来了.

“干嘛这样暗都不开灯啊? 我…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儿子…”

“爸…我是怎么了? 难道…难道我瞎了吗?这…这怎么可以?”

“儿子…你冷静点…医生说, 你失明.”

“爸…我不能当瞎子, 我也不想当瞎子…呜呜!”

病房之中, 都是儿子的哭喊声, 父亲心疼极了, 却不知如何是好.

医院另一厢, 询问了医生的意见, 父亲决定要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献给儿子.

父亲, 被推进了手术室.

纱布打开的那一刹那, 刺眼的光芒直射着儿子的眼睛,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 医院里一片欢呼, 儿子终于重见光明了.

在家里, 儿子无意中发现了父亲的日记. 他拿起, 随手翻阅.

“九月五日, 晴天. 儿子, 你终于回来了, 爸真的很开心. 其实爸收了很多英国新闻的剪报, 但爸不想让你知道, 怕你骂爸无聊, 骂爸傻. 你知道为何爸会收集那些剪报吗? 其实…爸真的害怕, 也许有一天爸会老得什么都记不起. 到时, 爸希望自己还能记得自己曾经有个很棒的儿子到英国留学呢! 爸希望那些剪报上的日期能唤起爸的回忆, 爸这一生中, 最自豪的就是能有你聪明的孩子. 可是…为何你对爸如此冷淡了呢? 爸只是想更了解你而已, 别对爸失去耐性, 好吗?”

“九月十一日, 阴天. 今夜, 爸还是一个人独自吃晚饭. 爸很希望你陪在我身边, 即使只是一起吃一顿饭, 但为何你就是让爸失望呢? 然而, 爸并不怪你, 爸也知道你忙…”

“九月十七日, 晴天. 你又不知上哪儿去了. 爸很想你. 一个人时, 总是特别容易缅怀过去. 爸依稀记得以往下雨天时, 你都不喜欢爸用摩托车载你, 你说很冷, 被雨打到又会很痛, 爸很心疼你, 都怪爸没出息, 没本事买车. 其实, 爸不会不喜欢下雨天, 因爸喜欢你把脸躲在爸背后, 由爸帮你挡住风雨的感觉. 虽然那些雨会在爸脸上无情的拍打, 有时眼睛更会被雨冲击, 但爸不会闭上眼的, 爸会在还有呼吸的每一刻尽全力为你挡去一切暴风雨…”

“九月二十五日, 雨天. 医生说, 如果有一对完整的眼角膜, 你瞎了的双眼是可以医治好的. 爸会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给你的, 虽然医生也说我这把年纪, 动这种手术很大机率会有生命危险, 更可能丧命. 但真的没关系的, 你还有大好前途, 爸不希望看到你从此失明…明天, 爸将动捐膜手术. 希望爸真的能帮助你重见光明. 若…爸还翘幸活着, 你可以不要嫌弃爸吗? 也许手术后, 爸将会离开这世界. 很想亲自对你说: ‘儿子, 爸爱你.’,但爸总是不善于表达. 或许, 爸永远都没机会对你说这句话. 好想再听一听你儿时欢乐的笑声, 好想再看一看你灿烂的笑靥. 但, 爸想没机会了…儿子, 要好好照顾自己. 保重.”

泪水在日记簿里晕开, 摸着爸收剪报的盒子, 后悔, 内疚, 愧歉, 太多太多的情绪与回忆恿上他心头, 他哭了, 哭得无法停止.

“对不起…爸, 对不起. 我错了. 我爱你.”

院子里, 一个年轻人陪着一个老人聊天, 老人是个瞎子,虽看不见, 但脸上却有着幸福的笑容. 靠近中午, 太阳开始猛烈了. 年轻人体贴地对老人说:

“爸, 很热了, 来, 我扶你进去休息再聊吧.”

By: 景量